不知道陈年是如何同母亲讲的,他不让我在场,我偷偷在房门外等候。蹲在地上,两条胳膊长长往前抻着,脸埋进去,想世上要是没有那么多人就好了,自己的生活过成什么样子只对自己负责,用不着向外人解释。末了,房间内传来摔东西的声响,母亲吼的那句我倒是听清了:老娘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!
母亲固然恼羞成怒,我却暗想,妈,你要说到做到才好。
陈年从房间里出来,青白脸色,又要往会议室赶。我跟上他,生出点后知后觉的内疚。好像改不掉给他添麻烦的命。
会议室里,众人唏嘘。曲家人并不在场,听说曲迈一早就去追姐姐,曲家家长不明所以,只留下几句话,由陈年给局面收场,他们回去看看女儿是什么情况。
陈年是极少犯错的人,即便是在家中,也没见过几回他道歉的样子,遑论外人面前。如今他向众人讲明婚礼取消,原委涉及私隐不便公开,但责任全在他,对方毫无过错,对浪费大家的行程深感抱歉,礼金退还,也会报销相关费用。
人们七嘴八舌,我偷觑他的神情,幸好,很平静。原以为他会有种优等生偶受重挫的局促,可到底出乎我料想的沉着。
这时好事者桑奚忽然鼓起了掌,笑道:恭喜,我说诸位,这难道不是件好事?在结婚前一天反悔,还不算太迟,想想你们在座的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对自己的婚姻感到满意的?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乌烟瘴气的时候,你们后悔过吗?选择和谁成为家人,那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事,我一向认为,没有爱情的婚姻最是不道德,耽搁我们两天算什么,白吃白喝当度假了,耽搁了自己的人生才比较严重吧?
这两句话却不知戳中了哪些人的痛处,一下子将不少带有敌意的目光吸引到桑奚身上去,还有仗着长辈身份就地同桑奚辩驳起来的,场面一时混乱,反倒没那么多人再去盯住陈年,我自然感激。
相关事宜处理完毕,大家走出会议室,纵有想法也不敢当面质询,一路窃窃私语。趁着陈年去别处处理琐事的时候,桑奚凑过来对我附耳笑道,我看见你从他房间出来。
我不吱声,他却忽然惆怅:我现在的心情好复杂啊,好像开了局游戏,赢了却失落,为什么呢?
我怎么知道?我淡淡回他,继续往前走,直走到那些嘈杂都消失的地方,又说,你我都是把人生当游戏的人,可这不是赢跟输的事,我忽然有种感觉,幸福和快乐并不是一回事,幸福里也会有悲伤,以前我以为抓住他是因为想要抓住幸福,现在才发现自己只是想要抓住他,幸不幸福都无所谓。
桑奚说,你爱得太用力了。
是啊,我的爱就是拼命把自己弄得一片狼藉,然后等陈年来整理。意识到这点,我不禁难过起来。
那一天。是违逆过去发愿的反噬,是挑衅世人成见的回答。爱可以躲在水底,命却不能。
午夜约陈年出来吃大排档。夜市只剩一家,也没什么客人。我先到场点菜,点完了菜单交给老板,忽有人拖过我身旁一只塑料椅坐下来,说:找到你了。
是曲迈,他早等着我形单影只这一刻。
心里升起警戒,环顾四周,老板在后厨,旁桌几个客人早就醉醺醺,曲迈身边还跟着两个,直白的混混模样,有追有堵,不是那么好脱身。
我只好先同他周旋:是你,找我什么事?
曲迈笑起来,嘴角扯得快要连上眼角: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。笑容过度就是阴森。
那你现在看到了。我拿起桌上一瓶啤酒,启开,慢慢地给杯子倒满,很客气地问他:要不要我请你喝酒?
曲迈伸出一只手来,手背朝瓶颈轻轻一推,酒瓶跌倒,骨碌碌从桌上滚落,一地残碴。动静惹得旁桌客人看过来一眼,没多会又转回去了。
我叹了口气,道:你姐姐怎么样?只知道她搬走了,她说过不想再见,我还以为我们两家以后真的不会再见。
多谢你挂念,她现在很好。曲迈幽幽道: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,那天她哭的样子,我可怜的姐姐,说是自己不要结婚,可为什么那么伤心呢?我不懂,直到看到她电脑里的邮件。
我说:她过得好就好,说明她已经放下了。
曲迈的语气越发危险起来:她放下了,我可没放下,我多久没见她那样哭过了,受人欺负的眼泪,难道流过了就算了?
我将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,诚恳道:你打我一顿,把我打痛,痛到哭,让我把眼泪还回去。
你的眼泪凭什么和我姐等价?曲迈玩味地笑了一下:看你现在还那么冷静,是因为苟且的事还不为人知吗?犯了贱还这么心安理得,好像不知道耻辱两个字怎么写呢?
我想了想,告诉他:我知道啊,耳止辰寸,要我写给你看吗?
曲迈露出厌恶神色,蹭地站起踹翻椅子,揪住我领口将我按倒在桌上:不要你写,要你亲身尝尝。
上半身被压住,只有腿能蹬一蹬,于事无补,我冷冷盯住曲迈的眼,手悄悄往后裤腰带探。匕首绑着在。可